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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藥吃補 顧台中財務管理系統客左右為難
坐在成排的玻璃展示櫃後面，她脫瞭便鞋，翹著腳吹穿堂而過的風，雙手不知往哪裡擺，更不好學隔壁文具店老闆娘抹瞭荳蔻胭脂的十指長爪，叩唞叩唞地招財，元嫂若看到，肯定又是一陣白眼。索性把手塞進牛仔褲的後口袋，恢復從前在大學校門口等公車時的習慣。裹瞭蕾絲綢花邊的寬衣袖，風隨路徑輕輕刷過她的臂膀，再從衣擺的縫隙灌進內裡，偷得一陣涼意，這個赤道島國6月已是多風。
坐著，心裡卻顛簸得很。這個位子平時隻有元叔可以坐，店裡的人都明白這個位置是風口。窄短的店屋一樓橫豎擺瞭三個大藥櫃，一個靠內，隔出一個隱蔽的小空間，讓元嫂給人把脈紮針；另外兩個貼牆放，左右各一。她身後靠右的，擺瞭10個大玻璃罐，人參香菇幹貝魚鰾依等級歸類，海味山珍糜不貫串，集眾目光之地乃米白剔透魚翅一大扇，似鎮店之寶卻從沒有人真正把它拿下來仔細瞧過一眼；對面靠左的大櫥，各種成藥羅列成陣，生津活血，驅毒解熱，補益勞傷，清心寧神。人為生靈受得身體之勞髮膚之苦，食療進補尚解得瞭口乏味累，饕餮貪欲還需鑱石悍藥來解，每個走進藥店的顧客似乎都註定得在這兩幢大藥櫥之間左右為難。
星期四下午元叔元嫂下坡底批貨。未時正是紫外線最強的時候，店裡人少，她在附近的咖啡店吃完午餐，撐著傘如躲流彈似的遮遮掩掩穿過店屋走廊回來，見四大壇涼茶還在屋後煮著，就慣性拿起除塵紙氈東抹抹西撣撣。真的沒事。坐在兩幢大藥櫃之間嗅吸穿堂風捲來的藥草香，屋外熱浪瞌睡般地有一陣沒一陣往裡頭推來，一涼一熱間，微微酸苦的甘味。
戲夢人生 生活更勝戲劇
「哎呦！讀書人！還在那兒納涼！涼茶都快涼瞭！」是平頭霖，從店屋後面探出頭喊她。若以待在這藥店的資歷論，平頭霖要算是她的前輩，平時在元叔身旁跟前跟後，店內大小事乃至卸貨盤點等粗活，無一不攬，招呼起客人來也總是和顏悅色，古道熱腸，怪不得街坊都謠傳元叔早就收瞭他作義子，反正夫婦兩人膝下本無子，有瞭這樣一個勤快能幹的年輕小夥子，哪還需要擔心後繼無人。
這也太老掉牙瞭吧！她總是忍不住這樣想。幾乎可以媲美臺灣鄉土連續劇灑狗血的劇情，但有時候現實人生就也不過像是一齣拖棚歹戲。巴剎裡那個賣豆花水40多年的阿伯不也就這樣問瞭？ 「你們臺灣人都很會演戲哦？演得好像真的一樣！」她禮貌性地乾笑瞭幾聲，慣性地一副外地人表情，尷尬遮遮掩掩，一塊一毛硬幣把手指尖捏熱瞭。臨走前，阿伯還乘勝追擊：「真演得像真的一樣！」豆花水阿伯不知道的是臺灣人的戲夢人生，有時令人真情流露的是比連續劇還荒謬的日常生活。
涼茶涼瞭。 「還不快來幫忙！三點一過，人就多瞭。」平頭霖從後門抱瞭兩大籃乾淨的塑膠瓶子進來。 「嗯！」從戲夢醒來，她拉椅子在屋後坐下，膝蓋還能感受到陶壇稍早在爐上的溫度。 「喏」，平頭霖把籃子往旁邊的白鐵桌利索一放，「洋參菊花、羅漢果、夏枯草，藥實貝母」，他的聲線平扁如乾草，逐漸沒入眼前深褐色的四口藥壇，「洋參菊花和羅漢果各先裝20瓶，夏枯草、貝母各10瓶。換我去前面吹風，裝的時候要看好標籤，千萬別再裝錯瞭。」說完，轉身入店裡，留下她、四壇不見底的涼茶、一場例常精準的嘮叨。
平頭霖高瘦的背影和黝黑的皮膚總讓她想到研究所時期一起修課的葡萄牙交換學生，遠從歐洲來到臺灣的外文系用葡萄牙語學華文。記得那堂下午一點的課，用英文講紅樓夢的教授終於突破瞭寶玉夢境，酒醒般地轉頭問他，為何不選擇去澳門而來臺灣，他露出瞭潔白如雪的笑容，莫測高深地說因為自己覺得澳門還是太葡萄牙瞭。她從沒有完成指定閱讀作業的惶恐心虛中突然醒悟，劉姥姥戴花摸鏡磕噔開竅，原來許多她以往認定的，堅不可破的分界，本質其實都是柔軟而有彈性的。以為看得清清楚楚的，其實模模糊糊說不出輪廓。
離開臺灣 隻想看清自己
她最終選擇離開瞭臺灣。父親不解，傢庭革命像是蓄意被拋棄在路旁的土製炸彈，日常生活一觸即發，嚴父祭出大學聯考時阻止澦讀外文系的舊臺詞，不，臺詞有改，是照樣造句。「哩是讀碩士讀到頭殼壞去哦！有個教書的鐵飯碗麥頂，欲出國？」父親近乎咬牙切齒地質問她，像是發現自己在彩票下註時塗錯號碼而與頭獎失之交臂。那年她瞞著父親偷偷地將志願卡上的第一志願改瞭，但不管她怎麼仔細擦拭，2B鉛筆的墨痕越暈越開，最終在框線之外留下朦朦朧朧的一圈印痕。電腦讀卡機從未出錯，如今她很難向父親解釋自己想離開的原因隻是為瞭能將自己在框格裡反覆塗改的輪廓看得更清楚一點。
朦朦朧朧之間的決定，是為倉促。
元叔據說是父親從前在師範學院的同學，80年代經濟一起飛，毅然決然放下板擦粉筆，帶著積蓄來到新加坡作第一代臺商。讀書人實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小資本印刷工廠很快就收掉瞭，在巴剎馬蘭賣過假花裝飾仿製字畫，也曾在朋友的紡織小工廠憑著過去當英文老師的底子作過幾年的文員，後來認識瞭有中醫執照的元嫂，名正言順到嶽父在組屋區開瞭快60年的藥材店作助手。讀書寫字等考驗耐心的事絕對難不倒他，邊做邊學到中醫學院前後花瞭7年時間拿瞭個中醫專業文憑，開岔的人生總算行至通衢大道，雖沒有衣錦還鄉也未愧對臺江父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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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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